【蛋哈】去而复来 14-19
时空交错，千帆过尽～这个世界的维度可以改变，真实和虚拟之间也不必有界限。
但唯有对你的记忆，以及我们共度的人生，是固定了整个宇宙的巨锚，奠定了从始自终的一切存在。
太太的脑洞突破寰宇！请接受我五体投地的致敬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哈利去世后，二十多岁的年轻哈利穿越到鳏夫艾格西身边的故事。
警告：主要人物死亡，HE
14
战争结束了。它因为人类对生存的渴望而起，而在“坠机日”两年后，也因为同样的原因终结。2054年末，战局出现关键转折点，一百来个参战国家仅在三十天内便纷纷签署停火协议。
“United we stand, divided we fall”——“合则生，分则亡。” 这句伊索寓言自古希腊穿梭千年而来，曾出现在亚拉伯罕·林肯的演说中，亦是肯塔基州的箴言，艾格西多年前与Statesman打交道时，数次目睹这六个单词飘扬在蓝草州那色泽艳丽的旗帜之上。这句话也频繁被众多流行音乐化用，二十一世纪初叶盛行的漫改电影大制作中，有一部便是以它为主题。而今，它再一次在日内瓦和平条约的末页出现，被全体参战国的签字与钢印覆盖，正式为第三次世界大战划上句点。
艾格西想起在那伊甸园一样的特工学院中，年轻的候选者们曾彻夜不眠，为了来日的考核反复背诵书目。他的友人，现在亦是英国军方指挥部高层的洛克茜莫顿，就一帮人的疯狂行径如此戏言：“死线是第一生产力”——这话是真的。当生死存亡时，在竞争催化下，意识到大难临头的人类不得不将大量资源，人力物力，皆倾注于技术开发上。战争爆发的第十五个月后，瑞士的欧洲核子研究中心终于率先研发出能以稳定功率输出的可控核聚变技术，为星际航行突破了久难攻克的技术堡垒。从此以后，安装了核聚变引擎的星舰将能载着人类永远离开太阳系的怀抱，地球人再无必要为了蛋糕如何分食争个你死我活，而完全能够转向外界，寻找下一颗适宜人类生存的星球，也可以一生都乘舟往深空里去，只在旅途中沿路补给。离开地球将不再是一种有去有回的探索行动。离开地球将成为漂泊他乡。
瑞士方面的重大发现标志着全球性的，第三次工业革命的终结。至此，人类将冷战期间太空竞赛搁置的议题重新拾起，从互联网时代正式进入了星际航行时代。与此同时，在过去三个十年内突飞猛进的VR技术，也给暂留在臃肿地球上的人们提供了一剂逃避现实的麻药——数亿人口自愿签署免责书，躺进了节能冬眠仓，注射营养液，闭上眼睛，只留意识苟活在另一个可以交流沟通的虚拟世界，以此来平衡将航天技术民用化所造成的大量能源消耗。
有十亿人口在战争中消失，三战虽结，损伤却已造成，连二战的“胜利之吻”亦已无法再在纽约时代广场重现——由十七世纪起便凝聚了人类最辉煌文明的新阿姆斯特丹，早在战争过半时，便受导弹损毁，整片沉入海底，遭受相同覆灭命运的还有曾经的里约热内卢、新德里、和雅加达。
某种意义上，这惨重伤亡反而为太空远征的建设腾出了资源。从瑞士回英国的喷气机上，艾格西读着手下送来的战后简报，上面如是叙述。
他摘下一边涂黑的眼镜把它轻放在桌上，以手扶额，望向舷窗外刺眼的白色。高空的光没了云层阻拦，箭矢一样无情地照亮男人已不再平滑的皮肤与斑白的鬓角；仅剩的一只绿眸依然明亮犀利洞察人心，而眼周无可避免地染上岁月悲哀痕迹，像树的年轮随时间增长。
他注意到飞机狭小的卫生间里传来响动。他刚刚才用过那洗手间，里面本不该有人。
15
“对不起。”2055年的艾格西对1989年的哈利说，“是我不好。”
他第一反应是张开双臂，企图笨拙拥抱去而复来的年轻恋人，而对方看到他，最初的动作竟是慌乱闪躲，这又令艾格西心头一窒。
“我们在飞机上，你无处可去。”他试图以最简洁的方式说明情况，然后意识到自己现在没戴眼镜。不是他的话，而是他现在的容貌起到了挽回的作用，因为哈利哈特脸上痛楚的神色一闪而逝，在好好打量艾格西后，迅速换上了震惊：
“你怎么了？”
哈利颤抖地问，声音异常嘶哑。
他看起来又瘦了点，气质里的桀骜也淡化了不少，愈发不露锋芒，外勤任务一定很辛苦。但即使如此，眼前所见也想必能够击破他所有伪装。毕竟，艾格西懂那种感受。在肯塔基第一次见到哈利摘下眼罩，露出一只瞎眼时，他心中所瞬间袭来的所有情感，就像子弹穿透血肉之躯，足够让人眼眶发酸，鼻尖发堵，再也无力勉强微笑。
但直到艾格西自己在归家途中遇袭，争斗中被匕首刺中左眼，随后在病房里茫然醒来，发现左边视野永远黯淡漆黑那一刻，他才意识到之前的心疼怜惜再怎么拼尽全力，也不过隔岸观火。直到他的眼窝也覆盖上爬虫一般的可怖瘢痕，艾格西才真正与哈利享有相同视角，才真正做到感同身受。
他甚至感到某种庆幸。庆幸他的亡夫没能活着目睹现在自己这样子——伤口的痛，比不上哈利去世时他心里的万分之一。也好，一切太晚了。此刻他面前的人，从遥远过去跋涉而来，对后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一无所知，艾格西亦无须对此做出任何改变。他记得上次哈利被关在监狱里消失前留下的字条，上面的大写字母某种程度上说明了年轻绅士的愤怒与委屈程度，哈利不会真的恨他，仅仅对于艾格西不肯将他同等对待一事表示强烈抗议。
但在那时困扰艾格西的事情已经不再重要了。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哈利朝他走过来，手摩挲着艾格西的侧脸，眼神如此真挚难过，里面有泪光涌动，令艾格西生出偏过头，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的冲动，可思索片刻，他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五个人来袭击我，我干掉了他们三个。一场失败的暗杀，”艾格西告诉他，“So calledaftermath.”
16
“战争结束了吗？”
“差不多一年前。哈利，我没有厌倦你，你知道上一次……是非常时期。”
“我知道。你已经这样，我没法责怪你。”
艾格西只能轻轻地抱住他。哈利闷闷地说：“但你之前告诉我的那些话，我还是不明白。”
“你没必要知道了，哈利。”艾格西告诉他，“我差不多都想清楚了。我准备去扫墓，一起来吗？”
在气流的轰鸣声里，飞机于雨后初晴的天空中降落于伦敦的那一瞬间，哈利看起来有些迷惑，但似乎并不急于马上问到答案，也许他只是更加享受和艾格西待在一起的时光。
“没问题。”他很快答应了，“扫谁的墓？”
“你的。”
17
“这真是世界上最奇怪的事情。”哈利念叨，“拜访我自己的墓。”
“别看。”艾格西让哈利离他远一些，不要走到墓碑的正面来：“我不想让你看见你哪一年离开的。”
“我也不想毁掉我自己的人生。”
幸运的是，战火放过了这座僻静的小小墓园，就好像数年以来，这里根本未受时间流逝、科技更新换代，亦或是外界纷争惊扰。黛青色的柏树沉默旁观着一前一后的二人，鸢尾花在草地上的每座黑色石碑前绽放，几只蜗牛正与地心引力顽强搏斗，顺着大理石碑的一道棱角努力朝上攀爬。
艾格西伸手将它们一个个摘下来，弯腰放在一边的草丛里。初次来到这里时所感受到的哀思，着实已被摧枯拉朽的岁月冲淡，此刻他的心中只留下几经洗濯后，返璞归真，近似于平静的淡淡怀念。
千帆过尽，他已接受了哈利永远离开的事实。
18
“我的墓碑上写了什么。”这一个哈利眼见他面露悲哀神色，连忙咳一咳嗽，打破沉默，机灵发问。
“什么也没写。只有你的名字，哈利·哈特。”艾格西敛容告诉他，“我们这类人，没有人会因我们做过的事感谢我们。Kingsman的本质便是一切成就保持不为人知。”
“你死后也想葬在这里吗。”
“事实上我已经给自己买好地方了。”艾格西指指哈利身旁的一块浅色石碑，上面没有刻字。“人终有一死，总得事先做好准备。”
哈利感慨地看着艾格西掏出手帕，轻轻擦拭墓碑上的灰尘。“你的家人们都还好吗？”
“黛西很好，开战时我就把她全家人送去了北欧，和我的一位老教官一起。以前我救过一位丹麦公主的命，她欠我一个人情……”
“噢。”
“你呢？你那边是一九扒久年吧，东欧应该挺不太平的……”
“是的。”哈利说，“我们的情报机构感到冷战将尽，苏联也快解体了。”
“我不能告诉你。”艾格西说，“但世界的确会发生剧变。做好准备。”
“像现在这样么。”哈利问他，“你不愿透露你们为什么打仗，又为什么停火，可这并不代表我不能猜测。”
艾格西笑了，一只灰褐色的燕子呢喃着掠过他的头顶，“你当然可以猜。”
“还有我向前跳跃的问题。科幻片里根本找不到答案，我那个时代最前沿的物理也无法解释。你一直不告诉我，你们是不是已经发明了时光机？”
“我向你保证，这不是时光机的问题，哈利。”艾格西告诉他，“如果我们发明了时光机，我要第一个派人回去掐灭这场战争的导火索。你不知道它开始的形式有多惨烈，就算是贸易战，信息战，经济制裁，甚至是瘟疫……都比现在这样好。”
哈利没有说话，但从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出，年轻的特工有满腹疑问仍未得到解答。这时，天空突然又下起雨来，艾格西暗骂一声，连忙从衣兜里掏出两颗蜡烛。
哈利撑起一把黑伞，艾格西绕过墓碑，走到他伞下，哈利也伸出手，拢住艾格西举起的火机，帮助他将蜡烛点燃。
雨在几分钟内就下得非常大。风也刮了起来，伞遮不住两人的全身，将他们的肩膀打湿。透过衣衫，艾格西感到潮湿与寒冷，像是苔藓贴上了后背。他默默看着火光辉映下年轻的哈利哈特那张轮廓深邃的苍白脸庞，随即发现对方又开始变得透明，他始终无法在自己身边久留……艾格西多想对哈利全盘托出自己领悟的秘密，但哈利只是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旅客，他不能挽留，不能改变……
于是，他只来得及对哈利说：“下次我再告诉你，” 撑伞的人就不见了。雨伞跌倒在地上，又被风迅速吹出几米远，雨水如同给新生儿洗礼那样劈头盖脸地浇下来。
他捧着点燃的蜡烛，把它放在哈利哈特的墓前。水与火的交融，令人想到一些有关生命本质的事情。艾格西在心里默默地对哈利说了句话，然后转身，离开。
走了一段路后，他回头朝来时的方向望去。
在倾盆大雨里，蜡烛并没有熄灭。
过了片刻，他走得更远，又回过头。
蜡烛一直在燃烧。
19
艾格西做了一个梦。
他六足舒展，趴在墙上。一根虫针从他的胸腹正中穿过，将他紧紧地钉在一片木板上。他的前翅与后翅也同时被细小的纸条缠绕固定，摆成了飞翔时的姿态。
从他的视角，什么都看不到，视野里只有标本的深色木框，散发出一股松脂的味道。他动弹不得，亦无法转身，只好动动嘴巴，对把他困在这里的人说：
“哈利，把我钉在墙上吧。为什么不把我钉在墙上呢？我会是你最好的蝴蝶标本。”
话音刚落，他身上的束缚便解开了。艾格西扑扑翅膀，感到一阵轻松释然，他转过身来，屏住呼吸，穿透了并不存在的玻璃壁障，再飞高了一点儿，便发现自己身处一座高大华美，金碧辉煌，雍容古典的圆形图书馆里。无论是从穹顶坠挂的暗色卷轴，还是墙壁上繁复精致的花体字，抑或是塞满整个空间的百来扇书架上那些书脊朝外的书，都写上了这样一句话：
Cogito ergo sum.
他兴致勃勃地在书架附近流连，从中翻出一本又一本书籍。艾格西比对着，猜想道，在这庞大的图书馆里，没有两本书是完全相同的。墙壁上镶嵌着环环嵌套的镜子，他飞过镜子，却看不见自己的身影；他发现自己能够穿透书架。有的大部头著作里充满了晦涩神秘的概念，作者却标着“佚名猴子”；有的用飘逸的东方字符写就，篇名就叫《逍遥游》，他却能够毫不费力地读懂上面每一个字的意思；有的则是薄薄一本，以小学生的稚嫩笔迹涂涂写写下不少类似“1+1=2”公式的练习册。
然后他又翻出一本书。也许这不是一本书，它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一个故事，一沓被出版社抛弃的废纸；一位幽灵，一面被打破的墙，一只盒子；但无论形式怎样，他看见这个故事的名字叫做《去而复来》。
开头第一句写着：
“哈利陪艾格西最后一次去超市购物时，距离他在睡梦中离开人世的日子只有七天。”
艾格西从梦中醒来。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它们不再是蝴蝶的翅膀。他站起来，走到洗手间里，从镜子里打量着自己憔悴、冒出胡茬的脸庞。这并不能改变什么。就算回到现实，他也无法分清，自己究竟是变成蝴蝶的艾格西，还是变成了艾格西的蝴蝶。或者，现实到底是现实，还是南柯一梦。
他想起了那久久不愿熄灭的蜡烛。当然了。艾格西想，他回到卧室，看到窗外的月亮突然变得巨大，又瞬间缩小成针尖麦芒的形状。他早该发现这事的，但其实无论早晚，都不再有任何意义。原来，只要他愿意，他可以飞到万丈高空俯瞰大地，亦可以在下一秒来到地球背面。他意识到自己不必在那场暗杀中失去左眼，纽约不必陨落于战火，坠机日原本可以不发生，年轻的哈利不用在坦桑尼亚中弹受伤，身为他丈夫的哈利不必死……
核聚变引擎与VR技术，《回到未来》，烤栗子的甜味，桉树叶的清香。圣诞节，三十年前的圣诞节。艾格西赤脚走下楼，闪闪发光的圣诞树旁，他第一次遇见二十多岁的哈利。
他所惦记的，深爱的，引以为傲的，赖以生存的，有关这个世界的一切——
都只是存在于别人脑海里的一些想法罢了。
艾格西现在能够读懂拉丁语了，因为他被赋予了这样的能力：“Cogito ergo sum”的意思是，我思故我在。若我思考，则我存在。自由意志是思想存在的基础，而如果他被剥夺了思考的权利，他的所有想法，真真切切全部是外界冲他灌输的念头，如果就在现在，有人在阅读他的事情，有人在书写关于他的篇章，还胆大妄为地捅破了他美梦的泡泡……
他又变回了蝴蝶，在飓风中惊慌地摇晃着翅膀，却仍然像一片打着转儿随波逐流的枯叶。世界逐渐变得透明，光虚弱地洒下来，脚下的土地从第一粒沙开始消失。
他的图书馆崩塌了。
与此同时，艾格西意识到，他其实是故事里的人。
—
注：
在这庞大的图书馆里，没有两本书是完全相同的。——博尔赫斯《通天塔图书馆》
庄周梦蝶的典故和笛卡尔的引用应该很明显了
为防剧透，关键灵感来源会在完结章一并列出
